送钟的男人再次出现时,身边果然跟着一个高鼻深目的欧洲人。
男人姓秦,是国内一家外贸公司的经理,此刻正满头大汗地跟在那欧洲人身后,像个陪考的家长。而他身边的,则是来自瑞士一家顶级独立制表工坊的代表,名叫安德烈。
他们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寻访传说中袁问心大师的遗作——“天机”。
“滴答,滴答……”
安德烈一踏入工坊,耳朵就像雷达一样竖了起来,目光瞬间锁定在那个重新开始走时的紫檀座钟上,他无视了所有人,径直走了过去,脸上矜持的表情像是被冰锥敲开了一道裂缝。
秦经理忙不迭地在旁边介绍:“安德烈先生,这位就是蓝图公司的林总,就是他们……”
安德烈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他从随身的皮箱里取出一副放大目镜戴上,那架势,仿佛不是在看一座钟,而是在解剖一个外星生物。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钟壳,感受着木质的纹理,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后盖。
当他看到那根在灯光下泛着幽蓝光泽、纤细却充满力量的新游丝时,呼吸猛地一滞。
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游丝与摆轮的连接处,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怀表大小的、奇形怪状的便携仪器,对着游丝测了半天,屏幕上一连串他自己才能看懂的数据跳动着。
最终,他放下了所有工具,摘下目镜,露出一双因极度专注而布满血丝的蓝色眼睛。他转向林旬,用一种近乎朝圣的、腔调古怪的中文说道:
“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当场便提出,希望能以一个超乎想象的高价,收购这座“天机”钟。
秦经理在旁边听得眼睛都直了,那个数字,足够在滨海市中心买下一栋小楼。
孙志的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护在了钟前。
林旬却微笑着摇了摇头。
“安德烈先生,这座钟,是我这位孙师傅师门的传承,也是一位先辈的心血,是非卖品。”他看了一眼身旁眼眶发红、但腰杆挺得笔直的孙志,话锋一转。
“不过,如果你对这种高精度合金元件感兴趣,我们或许可以谈谈另一种合作。”
安德烈的眼睛瞬间亮了。
一小时后,蓝图艺廊的会客室里。
苏晚晴坐在主位,面前是一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香气的合作意向书,她的姿态优雅而强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手术刀切出来的,精准,不容置喙。
“安德烈先生,我们理解贵方对游丝的渴求,但这种级别的材料,其价值不在于单次售卖,而在于稳定的、独家的供应。”
秦经理在旁边听得冷汗直流,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电影明星一样漂亮的女人,谈起生意来比钢厂的高炉还烫。
安德烈皱着眉:“独家?你们的产能……”
“产能您无需担心,”苏晚晴递过去另一份文件,上面是王大锤、李国华教授和陈浩的名字,以及他们各自的履历简介——当然是经过艺术化处理的版本。
“我们拥有华夏最顶级的传统匠人与学院派专家的组合,这次是两天,下次,可能只需要二十四个小时。”
她顿了顿,抛出了最后的筹码:“我们可以签订一份为期三年的独家供货协议,保证每年向贵方提供不少于五百件同等级别的恒弹性游丝及其他高精度配件,但作为交换,我们需要一笔预付款,用于扩大生产线。”
她报出的那个预付款数字,让秦经理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安德烈沉默了。
他看着苏晚晴,又看了看旁边气定神闲、仿佛在听天气预报的林旬。
他知道,对方不是在漫天要价,他们是真的掌握了“神”才有的技术。
最终,他点了点头:“成交。但我有一个要求,每一根游丝,都必须达到今天这一根的品质。”
“那是自然。”苏晚晴微微一笑,将合同推了过去,“我们公司的名字,叫‘蓝图’,我们只制造超越标准的东西。”
秦经理和安德烈带着那份签了字的意向书,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那笔看似偶然的生意,利润高得惊人,苏晚晴初步估算,那笔即将到账的预付款,足以覆盖“新长城”计划前期研发投入的一大半。
一个原本只是为了磨合团队的“小考题”,竟意外地为公司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高附加值的现金流业务。
蓝图公司的雪球,已经开始从山顶滚落,裹挟着巨大的能量。
……
一周后,滨海市,盐田滩涂。
这片曾经被渔民视为“不毛之地”的广阔滩涂,此刻正上演着一幅热火朝天的建设画卷。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数十台车身喷涂着蓝色“蓝图”标志的推土机、压路机和重型卡车,如同钢铁巨兽般,在这片沉寂了千百年的土地上,拉开了新世界的第一道序幕。
一场别开生面的“奠基仪式”正在举行。
没有彩带,没有鲜花,更没有冗长无聊的领导讲话。
仪式的主席台,就是一台崭新推土机的巨大推斗。
林旬站在上面,身后是蓝图公司的全体员工——从满脸风霜的老师傅,到书卷气未脱的大学教授,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
他们的面前,竖着一块比卡车头还大的工程蓝图板。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的,不是一片荒地,而是我们蓝图公司未来的王国!”
林旬的声音通过一个手持扩音器,穿透柴油机的轰鸣,清晰而有力地传遍了整个工地。
“从今天起,我们将在这里,一砖一瓦地,建起我们自己的家园!”
他的手,重重地拍在蓝图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手指,看向那副宏伟得令人窒息的规划图。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工厂,那是一个融合了生产、研发、生活于一体的现代化工业园区。
“这里,”林旬指着规划图最核心的位置,“将是我们的研发中心,公司的‘大脑’!它将拥有国内最顶尖的材料实验室、数据中心和设计室!”
李国华教授和他带来的那群年轻研究生,看着那充满未来感的设计,眼睛里冒出了光。
“这一片,”他的手指划过一大片区域,“是我们的生产区,‘心脏’!pvd排水板生产线、sa改性沥青生产线,以及我们未来的‘新长城’——高性能纤维生产线,都将在这里拔地而起!”
王大锤、张师傅那些老伙计,看着那规划整齐的厂房,仿佛看到了无数先进的机器在里面轰鸣。
“那边,我们将修建自己的铁路专线和深水码头,那是我们连接全国、走向世界的‘动脉’!”
最后,他的手指点在了一片被绿树和湖泊环绕的区域,那里规划着一栋栋崭新的楼房,甚至还有一个带有人工湖的公园。
“而这里,将是我们的生活区!宿舍、食堂、托儿所、子弟学校……我希望每一个为蓝图流过汗的人,都能在这里安居乐业,让你们的家人,也能分享我们创造的果实!”
当林旬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人群彻底沸腾了!
尤其是刘强、牛大力和那些从红旗厂跟随他出来的老工人们,一个个眼眶通红,激动得浑身颤抖。
尊严、稳定的工作、一个光明的未来……林旬当初对他们的承诺,正在以一种超乎他们最狂野想象的方式,一一兑现。
牛大力看着那副蓝图,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将来就在蓝图子弟学校里读书,看到了自己退休后,在那个美丽的人工湖边钓鱼。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口号,那是画在图上,即将变成现实的东西!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工友们,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一个字:
“干!”
“干!!”
上百名工人用最朴素、最真诚的呐喊,回应着他们的领路人,这股冲天的干劲,让远处滩涂上的海鸟都惊得四散飞起。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热火朝天的工地上,也洒在不远处一座小山坡上并肩站立的两个身影上。
苏晚晴看着眼前这幅壮丽的景象,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她轻声问道:“你就不怕吗?把这么多人的未来,都扛在自己一个人肩上。”
林旬的目光,从那一张张朴实而充满希望的脸上扫过,他摇了摇头。
“以前会怕。”他转过头,看着苏晚晴被夕阳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轻声说。
“但现在,有你在这里,那些冰冷的数字和财务报表,好像都有了温度。未来,也变得更坚实了。”
这句朴实无华的话,让苏晚晴心头一颤,她的脸颊微微一热,正想说些什么。
一阵急促刺耳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满是泥浆的北京吉普,像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牛,一个急刹车甩尾,堪堪停在了山坡下。
车门推开,一个四十多岁、身材精悍、皮肤被晒成古铜色的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剽悍之气,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三两步爬上山坡,脚下蹬得碎石乱飞,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林旬,开口便是浓重的北方口音,声音洪亮得像打雷:
“你,就是那个要造一千七百度炉子的林工?”
林旬眉头一挑。
男人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叫孟山,祖上三代都是修窑的,从景德镇的龙窑,到钢厂的高炉,都修过。我刚从省城过来,听李国华那帮酸秀才说了你的设计。”
他毫不客气地伸出一只蒲扇般粗糙的大手,掌心和指节全是老茧:“图纸给我看看,我敢打赌,你的设计,肯定有错!”